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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余华读《金瓶梅》后作品:西门庆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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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余华读《金瓶梅》后作品:西门庆传奇


余华简介:

余华,1960年生于浙江杭州,现代作家。1983年开始创作,同年进入浙江省海盐县文化馆。1984年开始发表小说,《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同时入选百位批评家和文学编辑评选的九十年代最具有影响的十部作品。1998年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2005年获得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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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潘金莲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女人,我一直以为爱情离我的生活很远,比京都汴梁到清河县的距离更远。我没怎么读过书,大多数时间都在这城市的酒肆茶楼间坐着。25年来我和数不清的人打过架,常常只因为他多看了我一眼或走路时不小心碰了我一下,结果整个清河县的人都开始怕我,他们看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畏惧,似乎我随时会摸出一把刀来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我十四岁就和女人睡过了,在遇见潘金莲之前,连我自己也数不清我有过多少个女人。她们大多数都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所有的场景都一样,红色的蜡烛,红色的锦被,女人在极乐时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听起来也都大同小异。我常常在夜里抛开身下的女人,走到清河大街上,看着路边灯火通明,这种时候我总是很寂寞。我希望能有个女人狠狠地打我耳光,然后坐下来陪我大醉一场,抱头痛哭或者相视大笑,但我一直没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她们或者怕我,或者恨我,或者只喜欢我的银子。

除了潘金莲。在这个世上让我又爱又恨又怕的人,只有她一个。

我从没后悔认识她,虽然我后来无数次骂她“贱货”,无数次将她打得鼻青脸肿,虽然我最终为了她死在武松的刀下。很多年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时曾经拥有过什么。爱情是刻骨铭心的,不管你当时笑还是哭。我曾经问自己,如果没有潘金莲我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活着的时候我没想明白,被武松杀死后,我告诉自己:那样也许会长久,但一定很平淡。

(一)

最开始是潘金莲先勾引我,她在楼上向我扔了一朵栀子花。我抬起头看见了她,四目相对时我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我一生中从未有过,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找到了。我笑着问她:“娘子,为何拈花打人?”

潘金莲妩媚地横了我一眼,关上了窗。翠绿的影子在窗前一闪,就再也看不见了。

为了一个女人站了很久,那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

我的朋友蒋门神说最纯真的爱情都是发生在情窦初开时,我问他象我这样“身经百战”的还有没有可能获得爱情,他象鸭子一样嘎嘎笑着说:“你去死吧,你懂个鸡巴的爱情,你又不读书。”

所以我一直以为“爱情”是读书人的事,是那些无聊的读书人吃饱了没事编出来唬人的。

从潘金莲的楼下离开时,我有点相信那是爱情了。我的弟兄们告诉我她是武大郎的老婆,他们这么说的时候眼神怪怪的,我立刻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武大郎的老婆”这个名词在清河县很有名,它象征着极致的下贱和淫荡,传说这个女人曾经同时和七个男人性交,而武大郎就在旁边看着——他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茶馆中的每个男人都向我吹嘘他们曾经上过潘金莲,包括我身边的兄弟。他们把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说的惟妙惟肖。

当时我很想杀人。

那天我在白门楼喝得大醉,一群济南来的马贩子和我们发生冲突,我打倒了其中的两个,又被人从后面打倒。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后看见自己满脸是血,兄弟们说我打完人就在旁边号啕大哭,拉都拉不住。

我想他们是在骗我,我为什么要哭?我家财万贯、年轻英俊、又有当官的亲戚。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故意不去走那条街,也不准我的兄弟们去,我告诉他们说烂女人有传染病。

几个月后我认识了武松。

(二)

武松和我是同一种人。

他也不爱读书,喜欢赌钱、喝酒和玩漂亮的女人,这正好对了我的脾气。他在阳谷县里作捕快,每个月初都会来找我喝酒。捕快的薪水就那么几两银子,所以总是我请客。武松说“生受你了”,我踢他一脚说:“你客气个鸟,朋友嘛。”

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会为了一个女人拼命。我死之后,武松很快也从世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没再去找潘金莲,而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武松是武大郎的弟弟。他每次来都说是看一个亲戚,我也没有留心。有一天我们都喝醉了,骑着马在街头横冲直撞,路边的行人尖叫着跑开,我和武松哈哈大笑。他纵马来到一座石墙旁,说要撒尿,我说同撒同撒,于是我们就站在一起,比谁的尿撒得更高,结果我赢了。武松当时的表情很痛苦,他满脸通红,双眼发直,看起来似乎要杀人。

我说:“操你奶奶的,不用这模样吧,算你尿得高行不行?”

武松没理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潘金莲。

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她正哼着小曲给武大郎擦身子。她的头发蓬松着,淡淡的月光象雾一样轻轻拂过她绿色的身影,我感觉有一些柔软的东西慢慢爬进我的心脏,在轻轻地蠕动。

武松告诉我那是他嫂子,他的语气很平淡。

后来在白门楼上,武松的刀刺进我胸膛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一直都暗恋着潘金莲。他杀我不是因为武大郎,武大郎迟早都要死,就算我不杀他,武松也会亲自动手。他恨我只因为潘金莲嫁给了我。

那一夜我们又喝了很多酒,后来武松靠在我身上嘻嘻地笑,他问我:“西门,你爱过一个女人没有?”

我迟缓地摇头。

武松重重地躺下去,“我爱过,爱一个人的感觉真他妈好。”

“她是谁?”我问。

“不——告诉你!”他说,“不许你看她,不许你碰她,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那一夜后来下起了雨,我被淋醒了,看见武松还在呼呼大睡。他的刀就横在我的面前,我当时很想杀了他,他说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一脸幸福,让我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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